舞风

二次元边缘译者。

第十七章 洞开的心灵

  宽口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开裂声,微微地搅动了一下客厅的死寂后,瞬间归于平静。

  威士忌已经见了底,茶几上落满了烟灰。

  陆鸣独自坐在沙发上,摊开的备忘录摆放在他面前,但是他的心思飘去了别的地方,目光并没有聚焦在纸上潦草的字迹上。


  死者:罗威,33岁,北庆省汨山市人。网络主播。尸首不全。

  死者:章建风,21岁,乌江省乌衢市人。静海医科大学学生。尸首不全,严重损毁。

  失踪:谢国娟,24岁,乌江省静海市人,户籍所在地延山区禾岁村。无业。


  陆鸣将烧到过滤嘴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,看着它默默地融入那一大堆相似的尸体中,让人再也分辨不出。陆鸣忽然觉得,大锅里那些曾被称为人的组织,似乎跟这些烟头没什么两样。

  天花板上的吊灯有两颗灯泡已经死去一周了,映在墙纸上的影子看上去奄奄一息。陆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目光再一次投向电视柜的一角,一幅落了灰的相框正安静地睡在那里。

  相片里,曾经深爱的女人在海岛的沙滩上笑得比太阳还要灿烂。那个笑容是不是也是演出来的呢?陆鸣无法分辨,他只知道他的这位前妻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演技最精湛的人。此时此刻,在自己那位老同学的床上,她还会继续戴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具吗?

  不要这样软弱!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,跟你再没有关系!

  陆鸣在心中朝自己低吼。他拿起威士忌酒瓶往嘴里倒,可怜的两三滴液体刺激了一下舌头后顿时就没了后文。深深的、沉重的懊丧在客厅中逐渐沉淀下来,漆黑的电视屏哆的一声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杂音。

  陆鸣在沙发上躺了下来。

  空气中有一些灰尘在飘荡,看起来好像小小的黑色毛线球。他记得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,说这些刺球一样的东西是人散发出的负面能量,是一种异常的磁场。但他们真正想说的是,它们就是所谓的脏东西,是鬼魂的形体。

  陆鸣笑出了声,越来越大声,甚至笑出了眼泪。他随手将酒瓶子扔了过去,一个毛线球被打了一下,开始在空中胡乱打转。

  酒瓶碎裂的声音似乎惊动了某个人,陆鸣听见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了篮球落地的声音。

  ——啪嗒,啪嗒,越来越近。

  很快,防盗门被打开了,一颗头颅弹跳着进入了客厅。陆鸣一眼便认出了对方,是章建风的头,脑勺凹陷,皮肤脱落,嘴里叼着他那只可怜的左眼。

  “你现在来找我是几个意思,啊?!你说!是谁把你放进锅里的?!”

  陆鸣坐起身,怒不可遏地吼道。

  章建风跳到餐桌上,嘴里的左眼怔怔地望着陆鸣,流露出畏惧的神色。他微微地蠕动了一下嘴唇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接着,他转过脑袋,又像篮球那样急匆匆地往门口跳去。

  陆鸣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。

  但是,他一跑出门外,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熟悉的楼道,而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白色房间。在这个宽敞的空间内部,可以看到许许多多透明的玻璃板,分割出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区域。无数身穿统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这些区域之间来来回回,显得无比忙碌。

  陆鸣环顾四周,并没有发现章建风的踪影。这时,一个同样身穿黑色制服、戴着鸟嘴面具的工作人员朝他走了过来。他打量了陆鸣一眼,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一个号牌。

  367……陆鸣不明白上面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,但是工作人员并没有做任何解释,只是伸手示意他往前。顺着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,他看到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队列,各种奇怪的人正安静有序地等在那里,不知道在排什么。

  陆鸣默默地走了上去,排在了队伍的末端。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由蓝色球体构成的人,看起来就像是肥胖了一圈的米其林轮胎人。轮胎人的身上不断地有气泡生出继而破裂,一只银色的飞蛾绕着这些气泡来回飞旋。

  轮胎人发现自己身后来了人之后,转过头来看了一眼。这时,原本飞在空中的飞蛾突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,停下不动了。接着轮胎人伸了个懒腰,侧过身来和陆鸣攀谈了起来。

  “朋友,您从林地来吗?”

  “不,不是。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还有,你们这是在排什么?”

  “您是第一次来这里?”

  “是啊,我是追着一个人过来的,结果他不见了。”

  “好吧,其实我知道的不比您多。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,因为每个人的目的地都不一样,我们现在……算是在排队检票吧。”

  陆鸣闻言,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不再言语。

  队伍每隔一会便默默地向前行进一小段。陆鸣看到左前方的玻璃房里进去了一个浑身赤裸的人,那人一进入之后,玻璃房里的地板就像传送带一样运转了起来。迫不得已之下,那个人只好在传送带上快步走了起来,但是没过几分钟,他就像是耗尽了体力一般,瘫倒在了地上。很快,传送带便把他的身体推到了墙边。于是,在地板与墙面的共同挤压下,那个人的皮肉开始不断磨损,殷红的鲜血转眼间便染遍了他的全身。

  陆鸣与排队的人群一起默默地旁观着那个不幸的人挣扎的模样。他估计这种缓慢的酷刑不会立刻就要了那人的命,如果没有人干预,那人至少还得在这种折磨下煎熬24小时。

  但是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恐慌或议论,队列仍然静默而有序地向前移动,排在陆鸣身后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。终于,队首来到了轮胎人前面的365号,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阴郁青年。

  青年走上前,在椅子上坐下。他的面前有一张白色的长桌,桌子后面坐着五位同样头戴鸟嘴面具的工作人员,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面试一样。

  “365号,黄色。”左首第一个工作人员说道。

  “病号服,灰色。”左首第二个工作人员说道。

  “跟踪狂,绿色。”右首第一个工作人员说道。

  “色欲,粉色。”右首第二个工作人员说道。

  接着,坐在正当中的工作人员开口了。

  “说出你现在所想的颜色,365号。”

  病号服青年微微抽搐着,一只手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。

  “红……不,不对,我要蓝色!对,蓝色……不,等一下,还是红色吧!”

  听到青年的回答后,五位工作人员凑到了一起,开始窃窃私语。片刻之后,他们像是拿定了主意,又恢复到了原本的坐姿。接着,中间的工作人员用轻松愉快的语调宣布:“恭喜你,365号,今晚的头奖属于你。”

  “不!不!不——”

  青年揪住头发,非常惊恐地尖叫了起来。两名等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走到他身边,分别抓住他的一条胳膊,将他架了起来,随后押着他向房间正当中的玻璃房走去。

  那间玻璃房当中摆放着一台大型机械,看起来像是冲压机。两名工作人员将拼命挣扎的青年放上冲压机的台面,然后用金属扣将其固定住。一切准备妥当后,站在冲压机旁边的第三名工作人员立刻开始了操作。接着,冲压机便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施加压力。在确认青年适应之后,工作人员继续操作冲压机一点一点地加重压力。

  最终,陆鸣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。因为冲压机下已经没有了人形,取而代之的……是一层扁平的肉色物体,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薄松饼。但即使是这样,陆鸣发现那片松饼……或者说那位青年,依然还活着!只见松饼的顶上,那两个扭曲凹陷、已经被挤压成小碟子形状的眼眶里,一对圆圆的眼珠还在缓缓地转动。

  聚拢在周围的工作人员,包括长桌后的那五位,都纷纷鼓起了掌。

  “人体真的很神奇,对不对?”轮胎人看了一会儿,突然感叹道。陆鸣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,还是在自言自语。

  “366号,上前。”

  面试继续进行。

  “366号,棕色。”

  “球体,蓝色。”

  “空心症,无色。”

  “怠惰,灰色。”

  “说出你现在所想的颜色,366号。”中间的工作人员双手交叉,平静地开口问道。

  轮胎人左看看右看看,并不急于回答。

  “说出你现在所想的颜色,366号。”

  “那就……银色吧。”

  听到轮胎人的回答后,五名工作人员纷纷激动地站了起来。

  “抱歉,没有这种颜色。换一个,366号!”中间为首的工作人员大喊道。

  但是轮胎人却没有理睬他,而是转过身向陆鸣看来。他伸出肥胖的手拍了拍陆鸣的右臂,低沉而有力地说了一句:“小心林地!”

  紧接着,轮胎人开始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摸索,而他肩膀上的飞蛾则扇动翅膀,朝着中间的工作人员飞去。

  “我说了!银色!”

  下一秒,陆鸣看到轮胎人的右手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黄色光芒,接着他迅速地朝为首的工作人员扑了过去。四周的那些鸟嘴黑衣人如同石化了一般,没有任何动作,任由轮胎人将那位工作人员的面具摘了下来。而面具的底下,竟然空无一物,只有一片漆黑!

  轮胎人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片漆黑,顷刻间便消失无影。这时,白色的房间里突然警报声大作,鸟嘴黑衣人们终于又重新活动了起来。四位黑衣人快速抬起那位没了面具、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的同伴,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
  过了一会儿,警报声戛然而止,五名一模一样的黑衣人走了过来,在长桌后落座。陆鸣看不出这些人当中,是不是还有刚才的工作人员。

  “367号,上前。”

  中间的黑衣人严肃地说道,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
  “367号,橙色。”

  “小丑,闪色。”

  “瘾君子,黑色。”

  “躁狂,红色。”

  “说出你现在所想的颜色,367号。”

  陆鸣想了想,反问道:“刚才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说出你现在所想的颜色,367号。”

  “你们先告诉我,刚才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与你无关,367号!现在,把你所想的颜色,说出来!”中间的黑衣人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面,语气冰冷地吼道。

  “好吧……银色,我要银色。”

  陆鸣刚想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,结果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传来,将他击飞了出去!

  随后,陆鸣错愕地看到,自己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玻璃房,在这个没有尽头的白色房间中无止境地向后方飞去……

  ……

  陆鸣猛然惊醒,茶几上的手机正响个不停。看了看手表,3点07分。

  他摸了一把脸,后背有些发凉,因为凌晨打来的电话从来不会有好事。

  “……”

  接起电话后,对面只传来了风声和男人喘气的声音,许久都没有人说话。

  “说话。”陆鸣不耐烦地说道。

  “鸣哥,是这样……”严天龙支支吾吾地开口了。“延山盘山公路路段发生车辆坠崖事故,小型巴士,乘客加司机共计十一人,全部身亡,初步判断是意外。”

  “知道了,地址发给我,我马上过去。”

  “啊,不用!已经有很多人在了,我也在现场……那个,郭局的意思是……这事你就别参与了,他明天……不对,今天会找你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陆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,一时间无法理解严天龙在说什么。

  “呃,鸣哥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……”严天龙说到一半便停住了,像是被风灌进了喉咙。

  “少废话,说!”

  “唉,好吧……反正这事情你早晚会知道。那什么,你千万要冷静啊……”

  “说吧,到底什么事。”

  严天龙重重地喘了两声,咽了下口水,才终于挤出一句话。

  “你妹妹也在车上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对不起,鸣……”

  陆鸣挂断了电话。

  他没有去思考那句话的意思,他甚至搞不明白严天龙为什么这个时间要打电话过来。他看着漆黑的电视液晶屏,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纹。同时,地上、茶几上、沙发上,烟头和烟灰撒得到处都是。

  接着,他终于反应了过来。桌餐脚旁边的地上,一个底朝上的烟灰缸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

评论

热度(4)